一隻螳螂停在窗台上。我猜想牠是從窗台前的垂柳上下來的。
柳樹上一夏天都有蟬噪。蟬是愛渲染愛誇張的蟲兒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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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螳螂不是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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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牠永遠不聲不響。現在這隻螳螂動了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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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沿著窗台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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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爬到我的書桌上。爬得極慢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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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牠顯然對於雪白的牆壁和黑幽幽的桌面感到驚訝,有所戒備,有時牠把爪子舉得高高又停在那兒,察覺到沒有危險,才又緩緩地落下來。
我對螳螂素來懷有敬意,雖然從小學到的詞語大都於牠們有不好的意味,如「螳臂當車」等。但我想,一隻敢於擋車的螳螂,那該是怎樣的勇士啊!我還看過電影《少林寺》,裡面武功最厲害的一個和尚,使的便是螳螂拳。少林寺的和尚也還要向螳螂學習搏擊,其他人,哼!
這隻螳螂似乎並不好鬥,很安靜,像是螳螂中的文職人員。但牠的兩隻大砍刀一直高高舉著,又使我疑心自己的揣想是錯的。
牠繼續爬動,從桌子那頭爬起,帶著牠在桌面上投下的小小暗影。牠爬得很慢,半天,終於爬到了我攤開在桌面上的這本書上,停下,不動了。
書是《詩經》,裡面有許多讚美大自然的句子。螳螂站在上面,像是聆聽的樣子,也許牠能聽懂這古奧的詩歌呢,因為我知道,古人作這些詩時並無範本,靈感正來自聆聽和觀察。說不定那時的一個人,正是對著螳螂和垂柳,寫下了不朽的詩篇。
我對詩好像突然開了竅。
螳螂繼續站著,不動,像是沉醉其間。牠小小的眼睛突出在身體外面,又像是在研究我這個巨大的怪物。我的工作中斷了很久,覺得不是辦法,便用書把螳螂端起,準備抖牠到窗外。牠覺察了我的舉動,驚慌地調轉身子。這回輪到我吃驚了,我發現牠一直擋住我視線的身子的另一側,有一條腿竟是殘缺的。
我的心顫抖了,原來,在我看來一直和平而宜人的窗外的綠色裡,竟一直在進行著格鬥和殺戮,每一片樹葉的背後,都是隱蔽的戰場。這隻斷了腿的螳螂,牠曾有過怎樣的險遇呢!
我有些猶豫,但最後還是決定把牠還給窗外——我的書房終究不是牠的居所,牠須帶著自己的命運,回到原來的地方去。我用書本托著牠,小心地貼在柳樹的枝條上。很快,牠像一片樹葉,消失在浩大的綠色裡。
我在窗前久久地站著,看柳條拂動,感受著這日常生活突然帶來的驚心動魄。,